錢江晚報·小時新聞記者 宋浩

著名財經(jīng)作家、澎湃新聞副總編輯胡宏偉的《魯冠球：一位中國農(nóng)民、改革者、企業(yè)家的成長史》一書，近日由浙江文藝出版社出版。

7月9日，新書在蕭山區(qū)魯冠球精神展陳館首發(fā)，杭州市委宣傳部副部長應雪林，浙江出版聯(lián)合集團副總裁何成梁，蕭山區(qū)委宣傳部常務副部長尹哲軍、萬向集團和浙江文藝出版社負責人，以及作者、財經(jīng)作家胡宏偉等到現(xiàn)場。

魯冠球是中國第一代企業(yè)家群體的“集體偶像”，建黨百年之際被追授“全國優(yōu)秀共產(chǎn)黨員”榮譽稱號。時值建黨百年，迎來本書出版，作者胡宏偉接受了小時新聞記者專訪。

“這是我寫作沖動非常強烈的一本書”

2020年最后一天，胡宏偉寫完最后一個句號，《魯冠球：一位中國農(nóng)民、改革者、企業(yè)家的成長史》終于完成。330個夜晚，400萬字的素材，20多萬字的書稿，這是他寫作耗費時間最長的一本書。

動筆寫這本書是在2020年元宵節(jié)，疫情之下。但寫這本書的想法，早在2018年就有了。

2017年10月底，在魯冠球的追悼會那天，胡宏偉寫了《為什么“改革者”魯冠球比“企業(yè)家”魯冠球更值得懷念？》一文。一年后，魯冠球去世一周年，胡宏偉又寫了《周年祭：浙商們的“后魯冠球”時代》。他覺得有很多話，幾千字的文章說不完。

與此同時，他的《東方啟動點：浙江改革開放史（1978-2018）》一書出版。作為新華社浙江分社記者，胡宏偉親身經(jīng)歷了浙江改革開放的歷史，他寫過《溫州懸念》（與吳曉波合著）、《中國模范生: 浙江改革開放30年全記錄》等，梳理浙江省域經(jīng)濟史的著作。2018年《東方啟動點》出版的時候，他覺得需要找到一個人物，為浙江改革開放的歷史錨定一個坐標。

他想到的是魯冠球。

“透過老魯，我想寫我眼中的那個偉大時代。”胡宏偉說，這本書的寫作，收集資料只有2個月，但不是靠這2個月，他靠的是作為媒體人30多年觀察、記錄中國經(jīng)濟的積累。

“我覺得寫這本書是一種責任，是時代的要求。”

財經(jīng)作家、澎湃新聞副總編輯胡宏偉

一、透過魯冠球的成長史，寫一個時代的歷史

胡宏偉第一次見到魯冠球，是1986年底。當年秋，21歲的他從杭州大學畢業(yè)，進入新華社浙江分社，擔任農(nóng)村記者。

“當時，魯冠球已經(jīng)是全國新聞人物，聲望如日中天?！鼻耙荒晁麆偙弧栋朐抡劇吩u為“全國十大新聞人物”，1986年春，新華社長篇通訊《鄉(xiāng)土奇葩：記農(nóng)民企業(yè)家魯冠球》刊登在《人民日報》頭版，配以編者按和新華社評論員文章，規(guī)格之高、分量之重十分罕見。

魯冠球

21歲的胡宏偉面對魯冠球，第一印象是他很謙遜。這樣一位新聞人物，面對剛參加工作的年輕記者的采訪提問，是低下身去聽的。這讓胡宏偉第一次感受到老魯?shù)娜烁聍攘Α?/span>

“他是一個好人。”在胡宏偉這里，“好人”并不是一個簡單易得的評價?！棒敼谇蜃顝姶蟮牟皇巧虡I(yè)成功，而是道德力量、人格力量，這是最可貴的?！薄敖裉斓拇笃髽I(yè)出問題，那一定是人出了問題。在這一點上，老魯是一盞明燈?！?/span>

之后30年中，胡宏偉與魯冠球保持了密切的聯(lián)系，直到魯冠球去世。但他覺得，自己并不是距離魯冠球最近的采訪者。這剛好也是一個寫作優(yōu)勢——保持半步距離，既能看清他的全部精神世界，又能做一個冷靜的觀察者，避免過于濃烈的感情。“尤其是老魯這種人，他身上有光芒，我需要讓自己在情感之外保持理性?！?/span>

“我不想僅僅記錄他的一生行狀?！焙陚フf，為了創(chuàng)作這本書，他看過眾多同類作品——各種身份的作者，已經(jīng)把老魯?shù)墓适轮v了很多。胡宏偉對自己的書有幾個期待，第一個是站得更高一點。

在本書中，旁引的資料很豐富。比如第一章《生于錢塘江畔》先寫蕭山史，寫到蕭山絡麻等農(nóng)業(yè)生產(chǎn)；第五章《最重要的一次簽字》寫魯冠球在經(jīng)濟改革上先行先試，從當時的中央經(jīng)濟工作會議，寫到了福建的經(jīng)濟改革——這些都與魯冠球的抉擇相呼應。

從1986年進入媒體，胡宏偉對中國經(jīng)濟、尤其是浙江經(jīng)濟有深刻的認識?！袄萧攤ゴ?，但他也是一個人，是時代造就了他?！焙陚フJ為，寫一個人物，知人論世，必須放在時代的大背景下，把思維高度拔高。

對這本書第二個期待，是寫出歷史縱深感。他想寫出來：當魯冠球做每一個決定的時候，中國發(fā)生了什么？他的決定與時代有什么內(nèi)在關系？同時代的人們做了什么？為什么是魯冠球完成了這些事？

他要為魯冠球的人生刻上中國歷史的坐標。

書中隨手引用《陳云文選》對經(jīng)濟建設的論證，引用張瑞敏、柳傳志、步鑫生以及李書福等同時代企業(yè)家的事例。

他也曾有過猶豫：這樣寫會不會劃開去、收不回來？過多的旁引材料會不會沖淡了魯冠球本人的篇幅？家人會不會反對？

再三思考后，他還是堅持如此。講述魯冠球做的每件事，都盡量穿插很多背景，以大時代、同時代的人作為鏡子，照出魯冠球。他希望這本書寫的不僅是魯冠球，而是“魯冠球們”開創(chuàng)和改造的時代，是中國當代經(jīng)濟的大歷史。

正如書的扉頁寫的：“謹以此書致敬奮斗者和奮斗者們的偉大時代?！?/span>

二、330個晚上，每晚3到4小時，400萬字材料，20多萬字書稿

為了完成這本書，胡宏偉花了330個晚上，每個晚上用三到四個小時寫作。

其中很多時間在文獻資料的收集和考證上。他總共準備了400萬字的材料，其中包括各種回憶錄，所有出版過、未出版過的書——包括吳曉波、王旭烽曾合寫但未完成的一本書。他還曾在孔夫子舊書網(wǎng)上買到一本1988年出版的《魯冠球少年時》，書的原價是0.6元，他花31元買下。

胡宏偉購買的《魯冠球少年時》，浙江少年兒童出版社，1988年

還有很多媒體報道——不少是因循抄襲，人云亦云，胡宏偉要去偽存真，盡可能尋求最真實的歷史。

使用材料，他有幾個原則，第一優(yōu)先使用親歷的當事人的回憶，避免文字引用多次后而失真；第二是注重材料來源，優(yōu)先使用出處權威的材料；第三是多方驗證，對于某一事件的不同說法，他需要找到三份權威材料共同佐證，才確定下來。

為了還原魯冠球一生各種各樣的細節(jié)，除了盡可能多地占有資料，同時要花費精力去考證，糾正謬誤，撥亂反正。比如產(chǎn)權制度變革的嘗試，具體是在哪一年，很多當事人不在，記不清了，廣泛流傳的是1988年。

胡宏偉找到了多份原始檔案，發(fā)現(xiàn)萬向的產(chǎn)權改革方案在1985年有了第一版，1989年正式出臺。他在書中還引用了魯冠球關于改革的觀點，出自魯冠球1986年撰寫的《集體股份制是鄉(xiāng)鎮(zhèn)企業(yè)管理體制改革的好辦法》一文。

寫作的過程中，胡宏偉覺得自己“入戲”了。在2020年，他幾乎每天晚上都拿出了三個多小時寫作。每天晚上長則一兩千字，少則兩三百字——寫得少是因為要考證材料。

在長途飛行中，胡宏偉也都帶著電腦，在飛機小桌板上碼字。只要有超過一小時的空隙，足夠他進入寫作狀態(tài)，他就利用起來?！拔野阉锌臻e時間榨干了?！焙陚ズ芟硎軐懽鞯倪^程，沉浸其中。

有一次，他第二天要去寧波參加論壇演講，論壇在早上9點，第二天一早去很可能來不及；提前一晚去，要參加應酬，浪費了寫作時間，胡宏偉又很舍不得。那天，他把寫作時間提前到下午6點半，早點吃過晚飯，寫到10點，完成了當天的寫作任務后，他買了10點20分的高鐵，11點多到寧波站。他住在火車東站附近，把趕路的時間都算計到里面了。

胡宏偉覺得，這本書的寫作也有遺憾，就是老魯不在了。如果他還在，胡宏偉想跟他聊20多個小時，很多難以解答的問題都能迎刃而解。一個人在房間里寫作的時候，胡宏偉很想問老魯：“當年你是這樣想的吧？是還是不是？”

老魯沒辦法回應，胡宏偉只能通過大量的材料梳理邏輯，推想老魯?shù)娜松毠?jié)。但很多時刻，胡宏偉感覺到老魯離自己很近，老魯就在他身邊。

三、他的底色是農(nóng)民，他是致力于共同富裕的先行者

書名最后定為《魯冠球：一位中國農(nóng)民、改革者、企業(yè)家的成長史》。

魯冠球的身份，比企業(yè)家更重要的是改革者，這是2017年魯冠球追悼會時候胡宏偉的文章已談過的。他覺得魯冠球身份還有一個更重要的，就是中國農(nóng)民。

“這也是老魯對自己的定位?！痹谌f向集團內(nèi)部，老魯被稱作“從田野走向世界的中國農(nóng)民的兒子，”胡宏偉說，“有一種說法是，老魯沒有種過地，還能不能叫農(nóng)民？我覺得種沒種地不重要，重要的是他代表誰的利益。”

1944年出生的魯冠球在蕭山農(nóng)村長大，他是農(nóng)民的兒子。他自己曾說：“我是農(nóng)民，其實我沒種過地，對自己今后想干什么我很清楚——不種地。我覺得農(nóng)民吃不飽、穿不暖?！蹦慷昧烁篙呍谕晾锲D辛地刨口糧，魯冠球不想再受窮受苦，這是他義無反顧投身創(chuàng)業(yè)的原因。

他很早擺脫了貧困。1969魯冠球就騎上了158元的永久牌自行車、帶著120元的上海牌手表。但他覺得，只有帶領更多的鄉(xiāng)親、農(nóng)民兄弟致富，才是人生的意義。

1983年，因為在浙江第一個個人風險承包鄉(xiāng)鎮(zhèn)企業(yè)的成功，根據(jù)合同，魯冠球贏得獎金8.7萬元，但他沒有拿，而是全部捐獻給企業(yè)，擴大生產(chǎn)，把蛋糕做大，大家一起分。

三年后，在杭州的人民大會堂，魯冠球被邀請去上黨課，他的題目是《通往共產(chǎn)主義的路就在腳下》，他說：“不能光為自己富，要帶領群眾共同勤勞致富?！?/span>

今天浙江被賦予高質(zhì)量發(fā)展建設共同富裕示范區(qū)的重大任務，在胡宏偉看來，魯冠球是共同富裕浙江實踐第一人。

胡宏偉曾長期任新華社農(nóng)村記者，他覺得那個崗位對自己很重要：“它讓我了解中國。不了解中國農(nóng)民，就不能了解中國?！边@是他與魯冠球價值觀相同的地方。

這也是為什么在書中，胡宏偉反復引用研究鄉(xiāng)土中國的社會學家費孝通的話。他覺得費孝通的理念，是解讀魯冠球、解讀魯冠球背后的中國農(nóng)民的一把金鑰匙。在1980年代，強調(diào)個人致富的年代，魯冠球就在致力于帶領鄉(xiāng)親共同富裕，在之后的漫長時間里，他幫助了無數(shù)的人實現(xiàn)物質(zhì)富裕和精神富裕，這是他被尊敬和仰望的原因。

“他的故事告訴我們，無論走了多遠都不能忘記，改革為什么出發(fā)，改革往哪里去。”胡宏偉說，不論從GDP還是科技進步，浙江與廣東、江蘇比都沒有絕對優(yōu)勢。浙江真正值得驕傲的，是城鎮(zhèn)人均收入20年來全國第一，農(nóng)民人均收入36年來全國第一。

“浙江現(xiàn)象”的關鍵在于，這個社會的主角和幸福的真正內(nèi)涵，是人、是無數(shù)民眾，魯冠球用一生告訴我們的，與這一點高度吻合。

2020年最后一天，零下3℃的晚上，胡宏偉寫完這本書的時候，他默念這句話：“沒有一個冬天不可逾越，沒有一個春天不會來臨?！边@句話，既是對疫情當下的回應；也適應于魯冠球一生的定位；更是偉大改革開發(fā)40年里，組成這個時代的每個群體的精準寫照。